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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衣

发布日期:2025-11-21     信息来源:新疆某项目   作者:黄荣   字号:[ ]

十月的戈壁,寒流浸染漫滩,风,是唯一的主宰。

它从阿尔金山的垭口扑下来,裹挟着亿万吨的沙尘,如一头不知餍足的兽,啃噬着天地间一切柔软的形迹,横贯亿万年堆积的砾石滩,发出亘古的嘶鸣。在这里,冷,是一种视觉——扭曲了远山的轮廓,将稀薄的阳光也冻成脆生生的琉璃、一碰即碎,是一种纯粹的、物理意义上的剥夺,仿佛要把你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也连根拔起,献给旷野。

我立于这片赭黄色的、巨大无朋的荒原,风塑硬了我的衣衫,猎猎作响。脚下,是亿万年风砺的砾石,光滑而冷酷。极目处,是项目部那几盏孤零零的灯,像几粒即将被夜幕吞没的、微弱的萤火。

寒衣节——这个属于烟火人间、属于瓦罐木房的词语,在此地,显得如此格格不入,又如此锥心刺骨。

我寻了个背风的土坳,蹲下来,用几块石头围成一个徒劳的小圈。刀纸粗糙厚重,是自千里之外捎来的,带着故乡草木纤维的气息。打火机连按数次,橘色的火苗才在风中挣扎着诞生,它狂乱地扭动着,像一颗痛苦的心脏。

火光舔舐着纸页的边缘,卷起,焦变黑,然后化作一片带着轻盈的灰。它们没有像故乡那样,从容地、眷恋地向上飘升,而是被风一把攫住,瞬息之间,便横着疾射向无尽的黑暗里,无影无踪。

奶奶,这风,能吹到你那里吗?

它要穿过河西走廊,越过秦岭,才能跌进贵州那重峦叠嶂的山。它能寻到那条挂在半山、被雾与竹篁掩着的小路吗?它会在你老木房的屋檐下打个旋儿,吹动那串早已风干的红辣椒吗?

蓦地想起你的手。那双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、指腹布满厚茧的手。你总在深色衣襟上轻轻一抹,接过我磨破的裤膝,就着昏黄的灯火,一针一线地缝补。针脚细密匀称,如你沉默的性子。此刻,戈壁的风像砂纸一样打磨着我的面颊,我却再也感受不到那灯下专注的、安详的凝望。

你的影像,与这戈壁的夜如此相似。你的爱,是深夜里,就着一盏很低的灯泡,为我纳鞋底时那长长的、嘶哑的拉线声;是清晨我离家时,你站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,那具越来越小、越来越模糊的、佝偻的背影。你从不说话,只是看着。如今,在这真正称得上天涯海角的地方,我回过头,身后只有吞噬一切的空茫。我才明白,原来曾经有一个人,仅仅是她沉默地注视,就是一座让你不敢迷失的灯塔。

纸灰飞散,最后一粒火星在我指尖熄灭。寒意,似一头耐心的、冰冷的水母,从脚底缓缓蔓延、浸透、包裹住我的四肢百骸。起身,骨头如生锈的机械,发出僵涩的声响。

我为你们燃的“寒衣”,已被这天地巨力撕得粉碎。而你用一生为我缝制的那件衣衫——却在此刻,于这万里之外的苦寒之地,显露出它真正的轮廓。

它无法抵御这物理世界的风。风依旧像冰冷的刀子,从衣领袖口所有细微的缝隙钻进来。

但它让我“活着”。

在这能将灵魂吹散的蛮荒之地,它让我清晰地记得那盏煤油灯的光晕,一双手的沉稳,一个眼神的重量。在我几乎被这绝对的浩瀚与空洞同化时,它提醒我从何处来,身上烙印着谁的印记,要往何处去。

我紧了紧厚重的工装,向那微弱的“星火”走去。风依旧在身后咆哮,似永恒的叹息。

奶奶,新疆的戈壁,没有一件纸做的寒衣到得了你身边。

但我正“穿着”您缝的那件,走过这千里又千里的荒凉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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