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窗下的光阴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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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页书,字里字外都是日子,描摹的每一缕光影都是生活。葭月的风里凉意渐浓,窗外的黄葛树抖落半树金黄,叶片在风里打着旋儿,落在摊开的书页上。刚从暖壶里倒出的热姜茶还冒着轻雾,玻璃杯壁凝着薄露,滴在纸页边缘晕开一小圈浅痕,倒像是把这清润的秋,也浸成了书里的一段注脚。 幼时,书总带着点甜味。外婆的藤椅旁,摞着半尺高的连环画。阳光穿过竹帘,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影。我趴在凉席上,手指划过《西游记》里孙悟空的金箍棒,鼻尖萦绕着外婆泡的金银花茶味。那时不懂阅读,只觉那些会“动”的图画,比夏日冰棍更让人贪恋。连书页边缘被虫蛀出的小窟窿,都像是故事藏着的秘密通道,引得我总爱对着窟窿,想象里头藏了哪段没读过的情节。 上中学,图书馆在老教学楼顶层,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吱响。我总在放学后溜进去,在靠窗的位置摊开《边城》。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总在下雨,翠翠的渡船泊在酉水河边,潮湿的水汽仿佛能透过纸页渗出来,打湿鼻尖。偶尔抬头,看见夕阳把对面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,操场上的喧闹声漫不过高高的窗台,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响,像溪水流过卵石,安静又自在。 后来在异乡工作,书成了最忠实的伴。冬夜蜷在棉被里读《浮生六记》,沈复写芸娘藏粥饼在袖口,只为让他寒夜能吃上热食,字里行间的暖意,竟驱散了窗外的北风。夏夜搬个小马扎,坐在楼道里,就着路灯看汪曾祺的《人间草木》,写高邮的鸭蛋、昆明的菌子、北京的槐花,寻常吃食经他的笔一描,全活了过来,连空气里,都飘着酱菜坛子的咸香,勾得人想家。 周末午后总爱往街角旧书店钻。木头门轴“吱呀”转动,老板娘在收银台后织毛衣,见人只抬眼笑笑。旧木料书架积着薄灰,阳光斜切进来,尘埃在光柱里跳舞。最里排书架藏着泛黄诗集,抽本《苇间风》,临窗藤椅上坐下,书页间干枯花瓣簌簌落下。对面茶馆竹帘被风掀起,露出喝茶人摇蒲扇的闲影,蝉鸣混着翻书声,格外安心。 如今案头的书换了又换,却总留着几本常翻的。雨天读《雨巷》,听戴望舒笔下的青石板溅起水花,恍惚自己也撑着油纸伞,走在那悠长又寂寥的小巷;雪天读《红楼梦》,看芦雪庵里众人烤鹿肉、联诗句,仿佛能看见炭火通红,听见欢声笑语;春风起时读《牡丹亭》,看杜丽娘叹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”,再瞧窗外花事,倒觉得花都成了书里的注脚,开得格外应景。 前日整理旧书,从《小王子》里掉出张褪色的书签,是大学时夹进去的银杏叶。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如网,多像这些年读过的书铺成的路,弯弯曲曲,却把零散的日子串成了线。原来那些被文字浸润的光阴,早已悄悄在生命里生了根,就像此刻窗台上的茉莉,看着寻常,却在每个晨昏,散发着只有自己懂的芬芳,提醒我,书里的光阴,从未走远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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