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河渡我

发布日期:2025-11-14     信息来源:轨道分公司   作者:秦文君   字号:[ ]

我的二十三岁,是被沙河接住的。

那时,刚脱去学生的青衫,便被命运的舟楫一篙子撑到了这座陌生的城。初入社会的惶惑,白日案牍的劳形,像一件浸了水的厚重外套,裹得人透不过气。唯一的解脱,是在日头西沉后,将身体与魂灵,一并交付给窗外那条沉默的沙河。

河的慈悲,在于它从不拒绝任何人。我们这几个同事,褪下工装上“郭工”、“刘工”的职衔,便成了河畔最简单的散步者。白日里解不开的图纸纠纷、理不清的流程节点,在河风的熨帖下,都松开了紧蹙的眉头。我们聊的,不再是工作,而是工作背后的人生。他们不说大道理,只将过往几十年磕碰出的印记,像指认河岸的灯与树一般,轻描淡写地指给我看。我默默听着,知道那每一处光与影的提醒,都是在为我这后来的行船,规避一片未来的暗礁。

而沙河,是一位更大的导师。它教我的第一课,便是“动静皆宜”。

白日的它,属于喧嚣与生计。唯有到了傍晚,它才开始收纳这座城真实的呼吸。那一溜儿临河的钓者,是河岸写就的禅诗。他们与脚下生根的苇草、与手中入定的竿,浑然一体。我常常猜想,那沉入水底的钩饵,钓的或许并非鱼虾,而是白日里失落的整块时间,一份完完整整、只属于自己的宁静。

河的馈赠,远不止于沉默的陪伴。在沙澧河景区,那片被精心呵护的小小沙滩,是沙河为这座城市点上的最温柔的一笔朱砂。

那是我见过最生动的“人间疗愈场”。周末,无数个家庭在此倾巢而出。孩子们的光脚丫,是这片疆土最权威的印鉴。他们赋予沙粒灵魂,建造着随时会倾覆的城堡,那专注的神情,仿佛在缔造一个伟大的文明。他们的父母,则退守在帐篷的阴影里,眉眼松弛,笑意像河面的涟漪,轻轻漾开。这里没有电子屏幕的冷光,只有沙的温热、水的清凉,和童年本该有的纯粹模样。这片沙滩,是沙河为整座城市的孩子,哼唱的一首无字的摇篮曲。

及至春日,河岸便成了一场色彩的盛宴。花信风依次吹醒桃夭与樱雪,草坡上长出一簇簇彩色的蘑菇——那是露营的帐篷。空气里飘着食物的香气与低语的欢笑,是人间烟火的温度。而秋日,河水会变得格外澄明,倒映着金黄与赭红的岸,像一块巨大的、流动的调色板。散步的人流汇成长河,我们都成了画中的景致。

如今,我依然在沙河畔行走。它见过我初来的迷茫,也倾听过我微小的成长。它什么也不说,却仿佛告诉了我一切:关于时间如何流淌,关于生命如何成长,关于一座城如何因一条河,而变得从容、丰沛且宜居。

沙河不言,渡人万千。我不是这里的归人,却幸而成了被它渡化的一个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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